近幾年平面設計師葉忠宜於各領域皆有不俗表現，為人所知的除了操刀 2018 年國慶主視覺、翻譯日本字體大師小林章相關著作外； 2022 年開了一間設計書店「重本書店」，更於今年入選國際設計聯盟 AGI 。提及平面設計師葉忠宜，腦中浮現的無非是「平面設計」、「字體」等關鍵字，然而其實在京都造形藝術大學求學期間，他學的除了平面設計外還有藝術攝影。
不完整的圓包覆了最深層的文化底蘊
葉忠宜將工作室命名為「卵形」，概念來自葛西薰為 ANDO GALLERY 所設計的 LOGO 與識別，乍看之下是一個「不那麼圓的圓形」，他稱之為「有機圓（ Organic Circle ）」。這個舒服的圓形，其實最能代表日式美學「侘寂」（ Wabi-sabi ）的精神與審美觀，「當完整的幾何出現在生活中，反而過於無機而制式，因為它太完整了。」此時，「瑕疵」反倒成為可被欣賞的，讓完美變得平易近人，可親可愛的日常之美。
「卵形」代表了葉忠宜於日本求學時的底蘊，更富有他承襲著日式美學，希望把「舒服的設計」帶回台灣的期盼與決心。「但是過了三年之後，我好像被在地化了，」忠宜笑說，再怎麼舒服、好看的東西，也很容易被醜陋的東西蓋過，所以他決定以強烈、衝突的前衛風格，給大眾審美一記直拳，抵抗人們口中的「華國美學」。
如果那時候他沒有逛書店
從踏上日本這塊土地開始，學校附近的那幾家設計、藝術書店，可以說是讓「葉忠宜」成為平面設計師的關鍵。翻閱每本書的過程中，彷彿電流竄過那樣，讓他感到新鮮。「念語言學校時，逛過的那些書店、翻過的那些書，耳濡目染下造就日後的我。」而於 2022 年開幕的重本書店是以平面設計及字體設計為主軸，概念更是受到東京的設計書店「 BOOK AND SONS 」影響，店內空間除了以舒服木質調為主，更能從各式經典設計家具的擺設細節裡，感受主理人的好品味。
提及 2014 年那趟歐洲壯遊，他眼睛都亮了。沒有特別安排行程，在歐洲的各大城市穿梭，抵達的第一件事就是找當地的藝術書店，以它為圓心作為認識城市的起點。「那時旅行帶給我的視野，讓我能拋開固有的框架，徹底將過去於當代藝術所學，運用在設計上。」他看見許多具衝突感的東西都以毫不違和的姿態並存共榮，自由奔放。對觀者來說，第一眼看到會無法理解，或許反覆咀嚼後，倒也變得可以消化。
那道閃電指向他
他描述第一次看到杉本博司的攝影作品，「突然覺得有點嚇到，這怎麼跟我對攝影的認知差距那麼大！」杉本博司自 2006 年起於暗房中製作光的素描〈放電場〉（ Lightning Fields ），系列作品呈現宛如閃電於暗夜劃破天空的震懾畫面，如葉脈般清晰。然而，杉本博司給他的影響卻不止於閃電一瞬，《藝術的起源》書中提及，於暗房中利用靜電製造閃電畫面的起心動念，來自於對藝術的叩問：「究竟瑕疵的本質，能不能成為藝術的一部分？」因為作品太過迷人，而論述更是完整得誇張，本來想繼續鑽研設計的他，因此走進暗房。
從暗房到修圖
忠宜說，即使是傳統攝影，也不存在無後製的毛片直出，每位攝影師都有自己的修圖參數。為了在暗房進行影像後製，自製道具如利用黑紙卡剪出不同形狀調整明暗，直到幾年後接觸數位攝影與修圖技巧，他發現概念原型即來自暗房。「那也是我第一次接觸到 Wacom 的繪圖板，我記得型號應該是 Intuos 4 ，用板子可以把圖修到很精細，就像在暗房剪紙卡那樣。」奠基於深厚的暗房底，用繪圖板搭配觸控筆修圖，直覺式操作讓他一、兩個月左右就上手。
以它為支點，在媒材間跳躍
而多年後再次接觸到 Wacom 繪圖板，他笑稱過去使用的繪圖板只有 Cintiq Pro 17 的三分之一大，現在的尺寸與性能進化很多。觸控筆接觸繪圖螢幕的手感，也多了幾分實體的浪漫。在放大縮小之間，光影細節無所遁形，每個圖層都毫無破綻。
每個人都只能被貼上一張標籤
研究所畢業的時候，葉忠宜憑著攝影作品拿了獎，並受邀於澀谷的百貨 Hikarie 樓上的小山登美夫藝廊聯展展出，而後於東川美術館擔任協力策展員。那時最喜歡的兩位藝術家，分別是志賀理江子與松江泰治，而為了想與欣賞的藝術家合作，他花了幾個月的時間學習如何與藝術家溝通及營運美術館的細節，接受扎實的當代藝術訓練。 2012 年的臺灣攝影界仍較推崇紀實攝影，作品較實驗性的他顯得格格不入。帶著一股叛逆的拗氣，面對攝影與設計的交叉口，縱然內心掙扎，他選擇擺脫攝影。「畢竟全世界人口那麼多，應該要好好以一個職人的標籤，讓別人認識你的角色。」
在大學兼課那陣子，他常被問到推薦書單，才發現當時臺灣是字體設計的沙漠，沒有相關書籍可以參考，他因而投入翻譯日本字體大師小林章的著作，出版《字型之不思議》；並於臺灣推廣字體設計，推出華人圈第一本字體設計雜誌《 Typography 字誌》。這或許是大多數人對於「葉忠宜」最直覺式的第一印象。
「 2018 年國慶主視覺」是關鍵字，也是轉捩點
若在搜尋引擎鍵入「葉忠宜」三字，空格後出現的其中一個關鍵字，是「國慶」。回溯到 2018 年，他說，當時主視覺一公佈，大眾也是從無法接受，到後來覺得有趣、進而認同。這個循序漸進的過程，讓大眾審美逐漸多元，對於各種各樣的圖像，甚至是衝擊的、前衛的風格都能夠以開放的態度接納。他笑稱，沒有案子比這個更有趣了。「在那之前，我都覺得我是一名設計工作者，稱不上『設計師』；直到 2018 年國慶後，我才能夠以『平面設計師』的身份認可自己。」
而他於今年入選全球平面設計最高殿堂「國際平面設計聯盟」 AGI 會員，設計師聶永真寫道：「葉忠宜挑戰定義美醜形式的概念，拒絕順從或取悅，將品味轉化為難以名狀、陌生但風格獨特的圖像審美，引發大眾於美學習慣上的重新思考。」
刺點是真實而隱晦的微弱電擊
關於攝影，或許可以就每個人的偏好分為兩派，一派獨愛空景的靜謐與規矩，另一派則偏好展現豐富的生命力。葉忠宜追求的則是中間值：看似空景，其中卻有某種生命的交會。他描述為了等一艘船進入觀景窗，等了 40 分鐘，彷彿帶著相信「這裡將要有什麼發生」的執拗。畫面中看似不小心經過的一葉扁舟，實際上是人為計算過的結果。
「我希望我的作品是有生命的，那是我對於觀者尋求的互動，不是看完就結束了，
而是能夠隨著時間推進，仍然有著難以名狀的引人之處。」
作為扣合葉忠宜於攝影與設計的銜接，「刺點」的概念對他而言是能夠在兩、三週後，仍然對於一件作品咀嚼再三。Roland Barthes 於其著作《明室：攝影扎記》中曾提及「知面與刺點」概念，以「刺點」描述一張照片中觸動觀者、實際上卻可能無關緊要的細節；而「知面」則是其中讓觀者了解到人事時地物等背景的資訊。「我從學攝影時開始看 Roland Barthes 的書，連結到符號學，再從符號學連結到設計。」他提起攝影師 Andreas Gursky 那本傾足心力的限量攝影集《 Gursky－2020 》，以超高規格印刷，翻閱攝影集彷彿觸碰原作那樣，從中能看見豐富的色域與細節，令他每次都有不同的感受。
用符號召喚陌生又熟悉的共感體驗
《符號帝國》：「要卸除事物的豐富及意義的深刻，只能以施加於人造物品之上的三種特質為代價，那就是：簡潔、可移動、空無。」
早期愛用的符號包含箭頭與表情符號，「不管圖像再怎麼誇張，我的設計中一定會用一個元素召喚大眾的共感，讓人感到既陌生又熟悉，這是我在設計中所追尋的。」 Emoji 充斥在每個人的日常，對大眾來說平凡到稱不上是設計，對葉忠宜而言卻是能完美引起共感的圖像。以重本書店的視覺為例，角落藏了小小的、笑得有點欠揍的笑臉，即是他的巧思。
將世界標籤化後重構
葉忠宜欣賞的設計師眾，設計啟蒙來自葛西薰，更提及高田唯、長嶋りかこ等人，於商業市場中仍然保持既簡單又前衛的設計風格。影響他甚巨的瑞士字體排印風格代表人物 Karl Gerstner ，其生平最重要的著作之一《 Designing Programmes 》，中文版《設計的程序》也將於 2024 年 1 月上市。「他奠定了最早期歐洲的廣告藝術，我們現在看到的許多歐洲藝術語彙，某種程度上是由他而來。」在設計之前，我們可以先透過標籤化，慢慢拆解、再重組，最後重構出畫面，就像是重新建立新的世界觀。
在日本求學時期，為了在暗房中能更精準調整數值，葉忠宜鑽研色彩學；而進入數位攝影後對於修圖的心法，更是來自過去於暗房的累積。創作是無邊無際的，卻無一不是從最自然直觀的原理原則，推導出一套人為規範，讓創作者在無垠的曠野中，不至於手足無措。 Wacom Cintiq Pro 17 保留創作中的手工感，置換工具為繪圖螢幕與觸控筆，讓創作者在筆觸與觸控手勢間切換更加輕鬆；提供更廣的色域與更豐富的色彩選擇，在輸出作品前的校色程序也能更有效率。
灰色是他的顏色
先前作品經常使用螢光色搭配，讓螢光藍與螢光綠成為葉忠宜的正字標記，在看膩之前，他轉而尋求其他配色。「我喜歡很前衛的東西，而以色彩學的語彙而言，能精準描繪這種帶著都會、當代、未來感的兩個顏色，就是藍色與銀灰色，」近年作品透露出他對這組配色的偏愛，尤其灰色。灰色帶著「進可攻退可守」的特性，介於黑白之間，多了無限的可能，「做設計時，我不會排除任何可能，也不會尋求很極端的絕對，而是從日常生活當中觀察，有什麼東西能被重新詮釋。」灰色地帶在某種語境下帶著無法被清楚定義的複雜含義，而這種帶著不確定性的「灰色」，就是葉忠宜的哲學。
第一版往往是用來推翻，乍聽之下有些反直覺——他認為他第一時間能想到的，別人也想得到。他用後設的角度看自己的作品，建構世界觀，打破重組，反覆驗證，直到它堅不可摧。在這樣的前提下，他說作品是創作者的反射，而他甚至能從 PS5 中得到靈感。在名為「視覺圖像」的廣泛領域中，葉忠宜以其獨特姿態於紙本與數位間穿梭自如，創造屬於自己的「灰色地帶」。
Editor / Asta Chang
Author / Asta Chang
Photographer / MIAO’s photography
Special Thanks / Yeh Chung Yi
Brand / Wacom